我的世界(二)
十一月,周五,小雪。
地上积雪不厚,却足够淹没脚印。
行人匆匆,周五是一个放纵的信号,人容易沉浸在理所当然的懒惰当中,自然,除了我们这种人。
我慢慢走进一条巷子里,巷子铺着石子路,带着厚重的岁月感,这条路很长,却意外的笔直,路的尽头有一扇木质小门,不高,只挂了一盏意大利风格的壁灯,灯光很暗,我抬手敲门三下,顿了一会,又敲了四下,门开了一条缝,我走了进去。
里面很热闹,我压低帽子,穿过把酒狂欢的舞池,往地下走去,如果信息没错,从我走进来的第一步算,到我将在五分钟后杀死的那个人面前,一共是一百零一步,我从不用米来算距离,即便算我也会换算成步程,我的子弹更熟悉我的脚步。
地下一层全是单间,老板熟络的检查我是否带抢,我面无表情,看着单间的门,再提醒自己一次,枪在座椅下。
我摘下帽子坐下的那一刻,看见已看过无数次惊艳的目光,我微微的笑,对方的瞳孔慢慢放大,嗯,这张脸,哪怕过了五年,还是这么的让人充满欲望。
让人恶心的欲望。
开枪的那一刻,layla这首歌还没放完,我放下抢,闭上眼,听完最后那段吉他和架子鼓的狂欢,出去的时候,我关上门,让服务生暂时不要打扰里面的人,顺便放了一卷钱在他的衬衣口袋里,走了出去。
我想我要跟亚瑟啰嗦一下,他们放抢的位置不精准,我用了六分钟。
不知道为什么,每次杀完人,我都觉得冷,我紧了紧大衣,看着灯光下飘着的雪,慢慢走出巷子。
回去的时候,亚瑟一如既往的站在门口路灯下抽烟,烟雾和白雪混杂在一起,落在他的肩头上,我看着地上堆积的烟头,走进了屋子。
他给我倒酒,我没喝,我饿了,用面包就着中午剩下的奶油萝卜汤,填肚子。
亚瑟抿着酒,不厌其烦的说我无趣,竟然不懂酒这种好东西。
我不喝酒,也不抽烟,对我报仇无益的东西,我不需要。
吃到一半,我跟亚瑟说不要用那个线人了,枪都放不好,没什么用,亚瑟耸耸肩,又咽下一口威士忌,不以为然的说,放枪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。
晚上,我喜欢安静,喜欢窝在躺椅里看夜空。
亚瑟站在我身后继续喝他的酒,嘴角含着笑,亚瑟总是含着笑,我第一次在墓地里看见他时,他就是那样的笑,从容又暗含着冷血的杀意。
他在凌晨三点离去,我睁开眼,看见了桌上的礼盒。
我每次完成任务,他都要奖励我,我是他的学生,他本不用此,我打开礼盒,黑色的绸缎中,银白色的沙漠之鹰安静的躺着,我用手指滑过冰冷的枪身,关上了礼盒。
我杀人从不挑枪,因为杀人不一定要用枪,亚瑟不一样,他杀人挑枪,甚至会因为枪的型号而选择任务,他许久没有出任务了,没有像样的对手,配不上他的子弹。
我第一次见亚瑟杀人,是在他从墓地抱回我的第二年,他带我去美国东部的一个秘密实验基地,他把我当小白鼠送给他们,他跟我约定,他在一个小时内就会把我救出来,我不信。
可他做到了,他那次只带了一把史密斯M500,五颗子弹,屠了整个实验基地,手臂中了两弹,他打开隔离门,点燃烟,看着蹲在角落里的我,含着笑。
我看着他的血鲜红,一滴一滴的顺着手臂落在地上,他从后面抬起我的手,点燃了整个基地。
他问我,学到了什么。
我说,我什么也没有学到。
他说,我要学会准时。
再后来,我成了他最得意的学生,组织里的人都嫉妒我,他们不懂亚瑟为何对我如此看中,我也不知道,但我不用知道,我需要他的知识和经验。
近来,我做噩梦的次数越来越多,梦是一样的。
十五岁的我,一身白色礼服,在油轮第二层的舞台上,我弹着钢琴,那天是我的生日,我父母望着我,那么欣慰,那么开心。
噩梦从穿过我父亲额头的子弹开始,惊叫声,哭喊声,枪响声,还有疯狂的笑声,母亲推我下海的那一刻,火焰包围了她的身影,海水包围我,仿佛那才是我的梦。
我睁开眼睛,迷茫的看着天花板,浑身都沁在汗水里,每当这个时候,我就让自己去想那双眼睛,那双清澈冷冽的桃花眼,想那双眼睛,我的呼吸就能安静下来。
周一傍晚,我裹好外衣,去街口那间咖啡店接任务,十二月的圣诞节明明还很远,街上却已经开始布置,傍晚的彩灯亮起来,好像今天就是圣诞节一样,我把帽子拉低,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,却没有一丝热闹温暖。
突然,我的肩被撞了一下。
我回头,在十一月底的冬日里,又看见了那双桃花眼,还是那样的清澈,那样冷冽,他点点头,表示歉意。
人很拥挤,他的背影像白雪一样,落地即逝。
应该是太挤了,我竟然觉得身上的温度有些热。
晚安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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